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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丨那个抱着空气弹琴的隐士丨伦理的算术组诗
毛子,当代诗人,出生60年代,湖北宜都人。出版诗集《时间的难处》、《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毛子诗选》等。现居宜昌。
一席谈 三月初七,在青峰寺我和一位佛的游方弟子谈到何以言。他说:忘掉语言写一首诗。他话起时,一只蜜蜂停在花蕊上,一只鹰在扩大山谷的胸襟而一阵风松开了所有的山林我感到无穷动。 他饮口茶,继续道:像这阵风,从这座山翻过去然后再翻过去然后再接着翻过去就会遇到那个抱着空气弹琴的隐士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弹一把看不到的琴。你要找到这个忘言的大师,所有音乐的大先生。
午夜飞行 地勤工准备天上的事情。当一切就绪,他们打出启航的手语。在缓缓滑行中,我注视这一幕:两个穿着反光工装的人,站在寒冷机道的远处。挥动的手势里饱含一种告别和祝福。我突然想到,在脱离地面之前这就是我在大地上最后见到的人。这样想着,一股酸楚的孤单和暖流涌出它不指向他们,也不朝向自我而是盘旋在被称之为人类的范畴。 机体昂头、爬升,最终被无边的空白所包裹。一种隔断、孤立和悬而未决加深着我的恐机症。我闭上眼,将密封的机舱和一千多公里的航程组装成一架巨大的显微镜。时空的平台上,我比以往任何时刻更清晰地看到了人类的原貌,和它千丝万缕的软组织。在无限可分的人群中,那两个地勤工再次浮现他们手语里的信任和坚定,他们消失在午夜机场的背影,像救生衣穿在我的旅途。我渐渐松弛、平和,感到有一种东西在身体里平安的降落。我无法说清它是什么,那来自广袤世界的普遍纽带和命运中的休戚与共让我建立着一种确信,并否定着盘踞在我身体里的虚无。
论短暂 读相对论,我读到的是时空对自身的同情,以及永恒带给万物的伤悲。就像我刚从西安回来,还在消化那过于迅速的缓慢。那天在兵马俑,重见天日的浩大现场几个考古队员,还在一层一层挖掘时间和空间。导游也在游人的惊叹和闪光灯的咔嚓声中骄傲的强调:世界第八大奇迹面对眼前壮观的一幕,我不澎湃我清楚,这只是一个帝王对永生的渴求他君临天下,只活了49岁 伦理的算术 没有人去计数,人一生会眨多少次眼。也没有人统计,遗弃理发室里那受之于我们体肤的毛发。徒劳的算术中,一阵伦理的漠视让人寒冷。而在建筑最附属的部分,厕所用它的地位给我开示:最必需的,常常在它的毫不起眼处。 现在,我从那些最轻、最小、最低最无用、最无意义的事物中,提取材料。为诗歌的大厦浇注基石。这是一项永无竣工的事业,我致力于它的徒劳并等待这样的验收:“凡是你们比那个小孩还谦卑的在天国里也将是最大的。” 发明 有人发明了电灯。有人发明了火药有人发明了易拉罐。有人发明了轮船。有人发明了坐便器高压锅尼龙水泥充电宝和五笔字型…… 你来的太晚,你觉得失去了很多机会。 有人发明了魔术。有人发明了照相术。有人发明了拉链纽扣放大镜留声机纳米技术和3D打印。有人发明了五线谱比基尼数字货币二维码和航天探测器。 你来的太晚,但我坐在未被发明的队列,等待机会。你有那样的天赋,那样的灵感和创造力。你应当享受这份属于你的专利
如愿之诗 当人们谈到晚景,我又闻到养老院里,那股难闻的腐朽和霉味。就想到了痴呆、偏瘫、脓疮、口齿不清和大小便失禁…… 也是这个时刻,我产生一种出发的冲动前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寻找传说中神秘的象冢。据说老迈的大象,在最后的时刻都会悄悄离开自己的群族,朝向无人所知的密林深处独自的终老。 如果死亡也是一位神,我祈求祂赐给我们同样的从容、庄重和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因为,人自己无法做到。那时,我们的身体无能为力。 回旋曲 所有的水,都知道波浪的起源。所有的路,都用尽了自己。 所有的砧板,都累积人的餍足。所有的睡眠,都是对死后提前的温习 我少年走过的大路,已经萎缩;童年爬过的树也无影无踪。我在科尔沁草原遇到的云,铁路沿线遇到的脸,深夜大街上遇到的流浪狗他们像一张磁卡,慢慢消磁 我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煤的形成需要几亿年。 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我确定着自己——我遇到最暖的水是羊水。我见到最冷的火,是磷火…… 旅夜抒怀 我感到西安的困难,因为长安已用尽了它的繁华。塔、碑林、宫殿,倾圮的城池……它们像X光片上的病灶,泄露出对时间的怕。现在,这种怕在我的体内发作我看着已经发生的天空,落日正处理剩下的事物。这多像我们爱之苍茫的副本。哦,锥心的参照,有诛心之疼。我索性拉上旅馆的窗帘用漆黑建造一条穿越的虫洞。我告诫自己:到了善后的时刻你是我的当务之急
世界 一个人在公交车上,这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另一些人在街上,在深山,在空中,在狱中……这也没有特别的意义。公交车一阵紧急的刹车,那个人一个趔趄扶住了倒向他的一个女人。他们交汇的眼光,有他们来不及反应的意义。而那个在深山的人,给他在城市的朋友发去短信而他的朋友正赶往另一座城市。而飞机在下午的航程中,并不知道它驶向一场空难。而已经到了收监的时候,那个放风的人望着墙外的飞鸟和头顶上的飞机他把囚禁的日子又划去一天。而那个在公交上的人下了车,他遇见一个问路的人——先生,和平旅馆怎么走?他比比划划告诉他,他忘了再看看那个他无意中扶住的女人。 自画像 我是那个提桶水,走向大海的人。我是那个在大海中,想抱起波涛的人。 自从月亮引发潮汐和女人的周期很多事情已经发生。我是在它们之前和之后的那个人。在去往大海的路上,我遇见那个乞食的托钵僧。他已忘记自己是迦毗罗卫国的王子。我在溪边看到了那个磨铁棒的老阿婆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在磨啊磨但一代一代的人,已穿过针眼。 我是那个在针眼里,企图建立掩体的人当成群结队的明天远道而来然后变成了昨天。我是那个既不想过去又无法回去的人…… 现在,我试图消灭那个人当我从墙上剥落的灰,衣物上一小块污渍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我是那个在下跪中,看到微尘之神的人。 在燕山山麓 停下车,跨过公路的护栏我们爬向燕山山脉中的一座环形山。平滑的山脊,有鲸鱼的光滑和胎体的曲线。我们到达死去的火山口它曾寸草不生的四周已有青藤蔓延。坐在上面,我遥想熔岩走向溶岩这其间的漫长,多像一个人的爱贯穿急性的症状,慢性的冷却。而蜿蜒不绝的燕山,它运行的地火为何在此寻找出口。注定的挑选,仿佛世间那么多的命运但只有一种发生在我们身上
探访之诗 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都驻扎在哪里。有时候,世界的比重在不知中,朝向它们倾斜。这让我想起母亲曾提起:在我的上头有一位未出生的姐姐。我一直生活在不存在的姐弟关系里独享一种亲密。而当我望着那些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那块聚集着我的总数的乌有之地我升起了一种想回去的愿望回去看看另一些形式的我,在另一些可能的待命中。它们也许会像天外来客,闯入人世。就像今早我踢上一块石头,我凝视着它我知道它也是无中生有,来自天上的最初的大爆炸。 卸载 天空记得它来到地球时的样子大规模的海洋,尚没有凝固的江山也还记得。那时,人类还没有登场还没有替世界观看和思考。 天空也会记得它离开的样子如果不能,每一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最后,替它记住。就像多年前,我看到一个临刑前最后望一眼天空的人。那一刻,我忘记了他的罪,他的坏。我背负着他生而为人的软弱直到现在,无法卸任。 苹果的故事 我吃掉了落在牛顿头上的那只苹果。它的味道和沃尔玛超市的红富士差不多。 我把蛇引诱给夏娃的那只苹果放进了榨汁机我想品出伊甸园活色生香的味道。但它的口感也和沃尔玛超市的红富士差不多。 在自己的农场,我将那些快坏掉的苹果和酵母、柠檬、酒精掺和一起封存发酵。 有一次,我喝掉了它们。有点醺,有点飘。有点想上路的冲动。 我驾着快散架的老吉普让它疯起来但在公路的出口撞上了一辆酒红色的宝马。 我傻了眼看着酒红色的车里下来一个穿酒红色裙子的女人她踢着被掀开的后盖想对我破口大骂但最终摇摇头。 她用酒红色的手机叫来警察。我们在事故单上相互签了字,临走时交换了电话号码。 我看着她的宝马拖向维修店,而她目送我去了酒精检测站和拘留所。 在拘役的日子我给那款酒红色的iPhone打去电话。我聊到了牛顿的苹果夏娃的苹果和农场里的那款苹果酒。她听得入迷她好像怒气全无。 出来那天,阳光很好。我邀请宝马的主人去了我的农场。那天我们聊了很多那天我在她的宝马上握住了她的手那天我品尝到世界最好的苹果…… 后来,后来我们换上了一辆家庭旅行的加长款别克。我们的后座上,多了三个我们的杰作他们闹得正欢他们不知道,这一切,这一切都是苹果惹的祸。 散步记 一棵树停在这里,为什么不是在别处。为什么是这个时刻相遇,而不是其他的日子。为什么它是樱花不是李树不是满山的松柏。我身体作为自然的部分,并没有应答而远处寺庙的钟声,打扫着我落满枯叶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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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 ‖ 埋在铁道边 一年四季听火车彭彭 ‖ 飞吧,床单是我们最后的湿地
虫子 ‖ 一个叫陈鹏的年轻人决定去死朱庆和 ‖ 老光棍和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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